1994年的盛夏,蝉鸣声穿透了闷热的空气,像一把无形的锯子切割着午后的宁静。
阳光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弥漫着柏油马路被炙烤后散发出的焦灼气息。
陈默的家位于老式小区的西北角,那是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,显得有些破旧和不起眼。
而他家,则在这栋楼的顶层,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在角落。
这个小小的空间只有五十平米,却被硬生生地隔成了两间逼仄的卧室和一个转身都困难的厨房。
房间的布置简单而朴素,没有多余的装饰和家具。
父亲的工作服永远挂在门后,那上面沾满了机油和汗水的痕迹,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,让人一闻到就知道这是一个辛勤劳作的男人的衣服。
母亲的围裙口袋里,总是装着几颗廉价的水果糖。
这些水果糖是她哄儿子时最后的温柔,虽然价格便宜,但对于年幼的陈默来说,却是无比珍贵的甜蜜。
年仅五岁的陈默,己经学会了在黎明时分醒来。
每天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房间时,他就会静静地躺在床上,数着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。
这些裂缝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道道伤痕,虽然微小却难以忽视。
当阳光终于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的眼皮时,陈默会小心翼翼地爬下那张咯吱作响的铁架床,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父母。
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,仿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易碎的梦。
厨房的瓷砖冰凉刺骨,陈默踮着脚尖,轻轻地从碗柜最下层取出那个小奶锅。
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,总能听到隔壁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,那鼾声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响亮。
小区后门的街心公园是他的避风港。
那里有棵歪脖子的老槐树,树根隆起在地表,形成天然的座椅。
陈默总爱蜷缩在那个树根凹陷处,看阳光把树叶的轮廓拓印在水泥地上。
风起时,那些摇曳的光斑会让他想起母亲偶尔讲述的童话故事——虽然她总是讲着讲着就睡着了。
梦境是他唯一的奢侈品。
从三岁那年开始,他就发现自己能在梦里保持清醒。
那些夜晚,他的意识像被放飞的氢气球,飘进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。
有时是漂浮在空中的岛屿,有时是长满会说话蘑菇的森林。
最奇怪的是那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图书馆,书架上的书脊闪着金光,翻开却是空无一字的纸页。
七岁生日前的某个雨夜,他梦见自己站在龟裂的荒漠中央。
沙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,天空压得很低,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流动的星云。
突然有阴影掠过地面,一只背甲上刻满符文的巨龟轰然降落。
它琥珀色的眼睛首视着陈默,喉间发出类似编钟的嗡鸣:"水往低处流,梦往醒处游。
"醒来时,陈默发现掌心粘着一片银杏叶。
不是本地常见的扇形叶片,而是带着锯齿边缘的金色叶子,叶脉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光泽。
他把这片叶子夹在识字课本里,后来转移到一个带锁的笔记本中——那是他用捡废品攒的钱,在旧货市场换来的宝贝。
随着年岁增长,那些梦境开始出现人影。
有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经常出现在图书馆的转角,她的木质手链会随着步伐发出风铃般的声响。
有次她弯腰对七岁的陈默耳语:"你看见的都是被遗忘的真相。
"吐息间带着陈默从未闻过的檀香。
十岁那年,父母带他回太行山深处的老家。
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七个小时,陈默始终紧抱着装笔记本的帆布包。
老宅的土墙上有雨水洇出的地图状痕迹,夜里能听见老鼠在房梁上开运动会的声响。
但正是在这里,他做了最清晰的梦:女子站在由无数镜子组成的迷宫里,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年龄的陈默。
"当你能同时看见所有世间的自己,"她的声音在镜面间折射,"就能找到守门人。
"这个梦持续了整整三天。
醒来后,陈默在灶台边发现了一枚铜钱,上面刻着他不认识的文字。
父亲说那是祖上留下的老物件,可陈默分明记得,昨夜梦里女子就是用这样的铜钱,为他打开了某扇看不见的门。
回到城市后,陈默开始在学校图书馆借阅关于梦的书籍。
弗洛伊德的理论让他困惑,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却莫名契合他的体验。
初中毕业那年,他在旧书摊淘到一本残缺的《梦的解析》,扉页上有铅笔写的批注:"清醒梦是穿越维度的船票"。
十七岁生日那天,陈默决定烧掉那本记满梦境的笔记本。
火苗吞噬纸页的瞬间,所有记录过的梦境突然在脑海中重演。
他看见五岁的自己坐在槐树下数蚂蚁,十岁的自己在老宅门槛上刻正字,而穿旗袍的女子始终站在时光的褶皱里,手腕上的木珠串渐渐染成了血红色。
灰烬中有片烧不毁的银杏叶。
陈默把它装进铁皮糖盒,埋在了老槐树下。
他不知道的是,就在同一天晚上,城市另一端的古董店里,有个穿墨绿旗袍的姑娘正在账本上写下新的日期。
她腕间的木珠串少了一颗,取而代之的是枚闪着幽光的铜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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