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时光的褶皱水壶的鸣笛在晨光中炸开时，林枫及时拧上开关。
搪瓷壶嘴喷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，却让掌心的手机轮廓愈发清晰——电量6%，像悬在脖颈的倒计时。
他摸了摸裤兜，里面躺着母亲压在枕头下的五块钱，纸币边缘还带着体温的褶皱。
“小枫？”
母亲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，“别忙了，妈歇会儿就送你去外婆家。”
林枫转身看见母亲正撑着床头坐起，蓝布衫领口大敞着，露出后颈那枚淡褐色胎记。
他突然想起前世在ICU看见的场景：同样的位置，被化疗药水侵蚀得泛着青黑，像朵被揉烂的纸花。
此刻却还鲜活，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浅褐。
“妈，你躺着别动。”
他快步走到床边，把温好的姜糖水递过去，“我今天不去外婆家，先去给你买药。”
母亲的手在瓷碗上顿住：“买什么药？
家里有退烧片。”
林枫避开她疑惑的目光，盯着碗里翻涌的红糖泡沫：“隔壁张阿姨说，川贝枇杷膏治咳嗽特别好。”
他故意忽略“张阿姨”是自己编造的，更不敢说手机里跳出的任务提示——1999年的母亲，还舍不得为咳嗽花八块钱。
出了单元门，冷风立刻灌进领口。
林枫跑过坑洼的水泥路，鞋底碾过昨夜飘落的梧桐叶。
街角的晨光小卖部还没开门，玻璃柜里摆着的橘子汽水在晨光中泛着微光，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偷喝汽水被母亲发现，女人举着笤帚追了三条街，最后却把买汽水的钱塞进他书包。
药店在老街尽头，红漆剥落的木门上挂着“回春堂”匾额。
林枫推门时，铜铃发出清脆的响，惊醒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老药师。
老人镜片后的眼睛扫过他攥紧的五块钱：“川贝枇杷膏？
八块五一瓶，最后两盒了。”
指尖在裤兜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母亲昨天洗碗时，对着水龙头犹豫半天才敢多接半碗水——家里的水费单下个月就要涨到每吨两块二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电量5%，锁屏界面突然跳出2001年的新闻碎片：“纺织厂下岗职工李桂花因长期咳嗽引发肺纤维化，获赔……”“大爷，能便宜点吗？”
林枫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十二岁的颤音，“我妈病得厉害，家里……”老药师的目光在他磨破的袖口停留半秒，突然从柜台底下摸出个纸包：“剩半瓶的试用装，五块钱拿去吧。
记住，每天三次，饭前喝。”
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是1998年12月，保质期还有三个月——在这个没有电商的年代，药品周转率慢得像蜗牛。
攥着药瓶跑回家时，林枫的球鞋己经磨出了线头。
母亲正趴在缝纫机前改他的校服，听见响动抬头，鬓角的碎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：“跑这么急做什么？
鞋又开胶了吧？”
他没说话，把药瓶塞进母亲手里。
女人盯着标签上的“8.5元”价签，指尖猛地收紧：“小枫，咱不买这么贵的药……”“不贵！”
林枫打断她，扯出手机里的相册，翻到2018年母亲病房的照片，却在母亲抬头时迅速锁屏，“张阿姨说，这个喝了就不咳了，以后都不用花钱打针。”
他故意忽略照片里母亲枕边的收费单，那些数字在未来会像滚雪球般压垮这个家。
母亲的手指摩挲着药瓶上的烫金字，突然笑了：“咱们小枫长大了，知道心疼人了。”
那笑容像春雪初融的溪水，漫过眼角的细纹，却让林枫喉咙发紧——前世的母亲，大概从他初中毕业就再没这样笑过。
中午给母亲喂药时，林枫听见父亲在客厅和谁打电话。
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还是漏出“八千块”“明天签约”的字眼。
他摸出手机，电量4%，文件碎片里的“纺织厂改制补偿标准”终于清晰了些：“工龄20年以下按400元/年计算，20年以上500元/年，最高不超过1.2万元”——父亲刚好19年工龄，算下来只有七千六，连药瓶上的价签都在提醒他，这个数字在未来连半盒靶向药都买不到。
“爸，能让我看看文件吗？”
他趁父亲倒水时抓起桌上的纸张，泛黄的纸页上盖着红色公章，“买断工龄后，厂里还给交医保吗？”
父亲的手在茶杯沿顿住：“小孩别管大人的事。”
烟味混着油墨味涌过来，林枫看见男人指尖的老茧比记忆中更深——前世父亲下岗后去搬砖，就是这双手被水泥腐蚀出一道道血口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，系统提示冰冷地弹出：“检测到关键事件：父亲陈建军将于1999年3月15日签署工龄买断协议。
当前可修改时间线任务：阻止签约，剩余修改次数：1次。”
电量3%，像倒计时的沙漏。
他突然想起相册里2005年的照片：父亲在夜市帮母亲支烤肠摊，脖子上挂着纺织厂发的旧工作牌，牌面己经磨得看不清名字。
指尖划过屏幕，备忘录里突然跳出半行字：“2000年股市扩容，纺织板块重组概念股……” 虽然模糊，但足够让他想起，父亲当年如果用买断金买了某支重组股，至少能撑到他大学毕业。
“爸，”林枫把文件按在桌上，故意让“违约责任”条款正对灯光，“隔壁王叔说，买断协议签了就不能后悔，以后生病都没人管。”
他撒谎时盯着父亲的喉结，那是前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同样的抖动频率，“要不，再等等？
说不定厂里会涨补偿款。”
父亲皱眉点燃烟，火星在晨光里明灭：“等？
厂长说月底前不签，连八千都没了。”
烟灰落在文件上，烫出个焦黑的小点，像滴凝固的血。
母亲端着熬好的中药从厨房出来，碗沿飘着几片他今早买的川贝：“他爸，小枫说得对，再问问老陈有没有别的办法。
当年你替他顶班受过伤，他总该念点旧情。”
男人的肩膀突然垮下来，像被抽走了支撑的竹篾。
林枫这才注意到，父亲的蓝布工装比母亲的还要旧，领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摇晃——这是1999年的春天，距离他们全家穿上第一件商场买的衣服，还有整整五年。
手机电量跳到2%，屏幕突然亮起，显示出1999年3月14日的天气预报：“今夜大雪，气温骤降10℃”。
林枫望向窗台的水仙，花茎上不知何时结了层薄霜，像母亲鬓角即将出现的白发。
他突然想起，前世父亲签约那天，正是这样的大雪天，男人冒雪跑了三个厂，最后在协议书上按红手印时，手指己经冻得发紫。
“我出去一下！”
他抓起母亲的旧围巾塞进书包，跑出门前回头，看见父母正凑在台灯下翻看文件，母亲的手指划过“医疗补助”条款，父亲的烟蒂在瓷缸里明明灭灭。
这个场景在记忆中本该走向破碎，此刻却因为他的存在，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。
老街的公用电话亭前，林枫拨通了父亲工友老陈的BP机。
他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，编了个“听说局里要调整补偿方案”的借口，听筒里传来电流声中的沉吟：“小陈啊，你家小子倒是机灵，不过……” 他不知道老陈有没有被说动，但至少，给父亲的签约时间争取了48小时。
回到家时，母亲正在用旧毛线给他织手套，缝纫机旁堆着改好的护颈衫——用的是父亲穿旧的秋衣，领口特意加高了两寸。
林枫摸出手机，电量1%，最后一张照片自动生成：1999年3月13日正午，父亲坐在书桌前抽第三根烟，文件上的焦痕被母亲用胶布仔细粘好，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。
照片下方的任务提示闪烁着红光：“阻止母亲病情恶化任务完成（1/3），阻止父亲签约任务进行中（0/3）。
当前平行世界稳定度：67%”。
电量归零前，他看见系统更新了新的提示：“警告：过度使用未来信息将导致时间线紊乱，下一次修改将触发记忆回溯”。
暮色漫进窗户时，母亲突然指着他的书包笑：“小枫，你校服口袋里是什么？”
他摸出早晨在药店顺的试用装说明书，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，是他十二岁的笔迹：“妈妈的止咳药，爸爸的工作，还有——” 后面的字被水洇开，模糊成一团蓝黑，像朵未完成的花。
窗外传来第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，林枫望着母亲在缝纫机前的剪影，突然发现时光的褶皱里，藏着无数可以重新抚平的折痕。
他不知道手机还能撑多久，也不知道下一次系统提示会带来怎样的警告，但至少此刻，母亲的咳嗽声轻了，父亲的烟头不再那么频繁地起落，而他掌心的温度，终于不再是前世那个冰凉的发送键，而是实实在在的、属于1999年春天的、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温暖。
（第三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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