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雪阳抱着公文包在雨幕里狂奔时，霓虹灯刚好亮到第七盏。
雨水顺着她新剪的齐肩发往下淌，浸透的衬衫贴着后背，像块融化的薄荷硬糖。
转过街角的瞬间，暖黄色灯光突然从玻璃橱窗里漫出来，带着焦糖布丁的甜香。”
欢迎光临时甜。
“风铃撞碎雨声的刹那，程雪阳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水痕。
柜台后的男人正在给蛋糕胚抹面，银边眼镜滑到鼻尖，睫毛在颧骨投下蝴蝶形状的阴影。
她慌忙掏出素描本遮挡胸口洇湿的布料，纸页间掉出半颗化开的薄荷糖。
男人忽然轻笑出声，修长手指推来带着体温的浅灰手帕："擦擦吧，画师小姐。
"玻璃柜里的草莓拿破仑突然开始滴水。
程雪阳这才发现对方右耳垂有枚银色耳钉，随着动作折射出细碎星芒。
她手忙脚乱去接那块手帕，指尖碰到他虎口的淡色烫疤。
"要等雨停吗？
"男人转身打开烤箱，暖风裹挟着杏仁香气涌来，"试试新烤的费南雪？
"当程雪阳咬到第三块金砖蛋糕时，终于看清他胸牌上的名字：陆时川。
糖霜在舌尖融化成蜂蜜河流，她偷偷用铅笔描摹他整理裱花袋的模样——袖口卷到手肘，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，像正在舒展枝叶的梧桐树。
暴雨在夜幕降临时转成细雨。
陆时川撑开墨绿首柄伞送她到巷口，伞柄残留的余温缠绕着程雪阳的指尖。
她转身要道谢时，发现素描本里多了张浅蓝便签：画得不错，但我的睫毛没有这么卷。
雨珠在玻璃橱窗上蜿蜒成发光的溪流，程雪阳捧着白瓷杯的手微微发颤。
费南雪绵密的杏仁香在齿间化开，她借着杯沿氤氲的热气偷看陆时川——他正俯身调整展示柜里的灯带，后颈棘突在暖光里若隐若现，像藏在奶油霜下的小块海盐。
"画师小姐。
"他突然转头，程雪阳的铅笔在素描本上戳出个墨点，"要加点橙皮酒吗？
"她慌忙合拢本子，却忘了里面夹着的薄荷糖纸。
浅绿色糖纸打着旋儿飘到陆时川脚边，被他用裱花刀轻轻挑起："原来那天偷吃拿破仑的是你。
"程雪阳的耳尖瞬间红透。
上个月初雪那天，她确实悄悄来过店里，临走时顺走了收银台旁试吃的糖霜饼干。
没想到这人连糖纸都留着，还特意用玻璃罐装着摆在操作台上。
烤箱发出清脆的"叮"声，陆时川戴着麂皮手套取出烤盘。
焦糖苹果塔在暖光中泛着琥珀色光泽，他忽然切下边缘最完美的三角块，淋上枫糖浆推到她面前："赔你的饼干。
"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。
程雪阳咬到藏在果肉里的榛子碎时，舌尖传来细微的刺痛。
陆时川正在清洗铜锅，水流冲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，泡沫沾在银色尾戒上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。
"陆先生为什么开甜品店？
"话刚出口她就想咬舌头，却见他擦干手从皮夹抽出一张泛黄拍立得。
照片里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樱花树下，捧着的纸盒中溢出淡粉奶油。
程雪阳注意到他左耳还没有那枚银钉，锁骨处贴着创可贴，笑容却比现在恣意许多。
"母亲说我是味觉的游吟诗人。
"他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折痕，"可惜她没能尝到我的第一炉玛德琳。
"程雪阳的睫毛突然沾了水雾。
她摸到素描本封皮内层的凸起，那是张夹了三年的车票——开往苏州的G7323次，邻座少年曾分给她半块沾着泪水的玛德琳蛋糕。
程雪阳在茶水间第五次打翻糖罐时，终于承认自己中毒了。
不是咖啡因也不是多巴胺，是陆时川围裙上沾着的香草籽气息。
自从上周收到那张神秘便签，她的素描本开始频繁出现甜蜜的意外。
"雪阳姐又在画蛋糕啊？
"实习生小夏突然探头，吓得她钢笔在纸面划出长长裂痕。
最新一页的提拉米苏速写旁，不知何时多了只戴厨师帽的布偶猫，正抱着可可粉罐朝她wink。
更可怕的是周五傍晚。
当她红着脸推开烘焙坊木门，展示柜里的芒果千层居然插着巧克力牌，上面赫然写着她上个月在微博发过的诗句："云朵掉进烤箱，星星都变成糖霜。
""陆、陆先生......"程雪阳的耳垂快要烧起来。
陆时川正在给马卡龙调色，靛蓝围裙沾着彩虹色奶油，闻言抬起沾着糖粉的睫毛："叫我时川就好。
"她慌忙去摸钱包，却带出整盒手绘甜品卡。
陆时川忽然倾身按住她颤抖的手腕，呼吸扫过她泛红的眼尾："程小姐收集这些，是想开甜品图鉴吗？
"玻璃橱窗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，程雪阳闻到他领口淡淡的柠檬草香。
当陆时川的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汗，风铃突然发出清越的响声——是快递员送来超大箱覆盆子。
"要来后厨帮忙吗？
"陆时川摘掉眼镜，瞳孔在逆光中泛起琥珀色，"作为模特费。
"他指着素描本里那张未完成的侧脸速写。
操作台比想象中更拥挤。
程雪阳举着打蛋器不知所措时，陆时川突然从背后环住她："手腕要这样转。
"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质手套渗进来，搅动的鲜奶油泛起绸缎般的光泽。
当程雪阳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写成糖霜字体缀在蛋糕上时，烤箱计时器突然响起。
陆时川戴着隔热手套靠近，呼吸掠过她滚烫的耳尖："这是今天的特别款，程程。
"程雪阳在晨雾中数到第九十九颗蓝莓时，陆时川的呼吸正扫过她后颈。
他教她辨认法国奶油与新西兰奶油的色泽差异，左手虚虚环在她腰侧，右手握着她的食指去戳打发过度的蛋白霜。
"像初雪落在松枝上。
"他声音裹着咖啡香，"这种程度最适合做舒芙蕾。
"操作台的镜面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，程雪阳的蝴蝶骨抵着他胸前纽扣。
当陆时川带着她给草莓去蒂时，汁水突然溅上他眼尾，在睫毛凝成嫣红的露珠。
"别动。
"程雪阳鬼使神差地踮脚，舌尖卷走那滴草莓汁的瞬间，烤箱计时器发出刺耳鸣响。
陆时川的喉结在她唇下一寸滚动，握住她手腕的掌心沁出汗意。
玻璃门突然被推开，风铃惊落窗棂积攒的晨光。
程雪阳慌乱中打翻糖粉罐，纷纷扬扬的雪雾里，陆时川的唇擦过她眉心："闭眼。
"再睁眼时，他指尖悬着朵奶油玫瑰，花瓣上停着偷溜进来的凤蝶。
程雪阳发现自己的素描本被翻开到最新页，空白处画着戴厨师帽的小王子，正在浇灌一株开满素描纸的玫瑰。
"程程的睫毛。
"陆时川突然用裱花嘴轻点她眼下，"比我的画作生动百倍。
"。
暮色染红枫叶那天，程雪阳收到了人生第一封奶油情书。
当时她正踮脚擦拭烘焙坊的玻璃吊灯，浅杏色毛衣袖口滑到手肘，露出系着墨绿丝带的手腕。
陆时川突然从背后递来裱花袋，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后颈："要不要试试在镜面蛋糕上写祝福语？
"程雪阳转身时撞翻糖霜罐，细雪般的粉末落满陆时川的肩头。
他睫毛上沾着晶亮颗粒，在夕阳里像撒了金箔的蝴蝶翅膀："别慌，我教你。
"他左手托住她手背，右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。
裱花袋挤出淡紫色奶油，在光滑的巧克力镜面上游走成诗句：”你眼中有春与秋，胜过我见过爱过的一切山川与河流。
“"这是...聂鲁达？
"程雪阳感觉后背紧贴着他胸膛，心跳声在两层棉布间共振。
陆时川带着她画完最后一笔，忽然侧头咬住她发间摇摇欲坠的草莓发夹："上周收拾仓库，找到些有趣的东西。
"他变魔术般抽出一张泛黄的火车票，G7323次，2019年12月31日，14车17F座。
记忆如沸水冲开茶包。
程雪阳想起那个裹着消毒水味的午后，邻座少年用素描本挡住咳嗽声，却在列车穿过隧道时，将最后半块玛德琳塞进她掌心。
蛋糕沾着退烧药的苦味，可他指节蹭过她嘴唇的温度，烫得她三年不敢吃贝壳状甜点。
"当时你发烧到39度，还在本子上画小王子。
"陆时川解开两颗衬衫纽扣，锁骨下的疤痕像枚褪色月牙，"我问你要不要做我的玫瑰，你说...""说玫瑰太娇气，要做面包窑里烧不化的星星。
"程雪阳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，突然被攥住按在怦然跳动的胸膛。
玻璃门外的风铃叮咚作响，陆时川从冷藏柜取出蒙着水雾的琉璃盏。
樱桃酒冻裹着香草慕斯，中心嵌着用糖霜复刻的旧车票，边缘点缀着可食用金箔切割的星星。
"张嘴。
"他舀起一勺颤巍巍的甜点，却在程雪阳凑近时突然抬高勺子。
樱桃汁顺着她唇角滑落，被他用拇指轻轻揩去，"三年前的债，该收利息了。
"暮色在两人唇齿间流转，程雪阳尝到白兰地的灼热与奶油的绵软。
陆时川的银耳钉蹭过她耳垂，凉意激得她攥皱了他后背的衬衫。
当窗外飘进今冬第一片雪时，她摸到他围裙口袋里的硬物——是串挂着迷你裱花嘴的钥匙。
"想不想看真正的奶油情书？
"陆时川牵起她粘着糖霜的手，推开后厨的雕花木门。
暖光灯下，99个马卡龙排成螺旋星系，每个都画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点滴：雨夜交叠的伞、打翻的糖粉罐、共享的樱桃酒冻...最中央的薰衣草色马卡龙上，糖霜写着”Marry Me?“，挤满裱花嘴的鲜奶油正从烤箱管道源源不断涌出，在天花板拼凑出银河。
程雪阳的眼泪砸在覆盆子果酱上，晕开一片玫瑰色涟漪。
陆时川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，铂金指环内侧刻着”G7323∞“："从苏州到上海的高铁需要23分钟，而我走到你心里用了三年零七天。
"玻璃窗外，初雪温柔覆盖城市褶皱。
程雪阳俯身咬住他耳垂，在银钉上留下浅浅牙印："利息收完了，现在该还本金了。
"初雪消融的深夜，程雪阳在裱花袋里发现了银河。
陆时川把天文馆穹顶投影仪搬进烘焙坊那天，琉璃橱窗上结满冰晶玫瑰。
他正调试着设备参数，后颈被突然贴上冰凉的手掌——程雪阳举着两支香草冰淇淋偷袭，融化的奶油滴在他解锁的平板电脑上，恰好圈住”英仙座流星雨“的观测提醒。
"这是赔礼。
"她咬过脆筒边缘，将印着唇印的那端递过去，"上周弄坏你三台打蛋器的道歉。
"陆时川就着她的手咬下缺口，舌尖卷走她拇指沾着的巧克力碎："程小姐的赔礼方式，像撒了跳跳糖的熔岩蛋糕。
"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，在平板划出条奶油轨迹，"来选我们的婚礼星空。
"程雪阳的鼻尖撞到他胸前的木制纽扣，嗅到松木与焦糖交织的气息。
投影仪突然启动，万千星子坠落在大理石操作台，她分明看到陆时川瞳仁里映着两个旋转的星云。
"要猎户座的腰带作头纱，还是仙女座的星链当捧花？
"他指尖掠过她锁骨，在虚空勾画星座轮廓。
程雪阳的耳钉突然闪烁，那是陆时川用报废的裱花嘴改制的星星发卡，此刻正与投影的北斗七星遥相辉映。
凌晨三点，发酵箱发出细小的嗡鸣。
程雪阳蜷在操作台旁的懒人沙发里，看陆时川给婚礼蛋糕雏形勾线。
他突然蘸取蓝莓酱在她膝头画了颗六芒星："还记得高铁上的赌约吗？
"记忆如融化的太妃糖拉出丝线。
高烧迷糊的少年曾用素描本角写下：”如果三年后还能认出彼此，就要在流星雨里接吻。
“程雪阳的脚趾蜷进毛绒拖鞋，忽然踢到藏在地毯下的硬物——陆时川的高铁票收纳盒，最上层躺着泛黄的G7323次车票，边缘贴着张便利贴：”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季。
“"当时你烧得说胡话，非要给我画守护神。
"陆时川掀开蛋糕胚罩，露出用艾素糖雕琢的立体星座，"说我的眼睛像被揉碎的昴宿星团。
"程雪阳的指尖抚过糖霜星座，在触到巨蟹座尾端时突然顿住——那里嵌着枚钻戒，戒托被做成月食环状，内圈刻着”程程的昴宿星“。
陆时川从身后拥住她，鼻梁蹭着她发烫的耳廓："其实那天我根本没睡着，你偷画我的时候，睫毛抖得像暴风雨里的燕尾蝶。
"晨光穿透云层时，投影仪仍在循环播放星辰轨迹。
程雪阳在陆时川怀里醒来，发现左手无名指缠着裱花袋绸带，系成蝴蝶结的末端坠着糖霜星星。
操作台上未完工的蛋糕胚表面，用巧克力酱写着：”我们的光年不过是指尖到心跳的距离。
“樱花压枝的清晨，程雪阳在玛德琳树的年轮里摸到了时光的褶皱。
陆时川蹲在青石板上调整她的头纱，指尖拂过缀满糖霜星星的裙摆，惊起两三只偷吃花粉的玉带凤蝶。
"闭眼。
"他忽然用丝带蒙住她双眼，领着她踏过满地落英。
程雪阳嗅到熟悉的杏仁香，耳畔传来旧式铜烤箱的轻响——那是陆时川用苏州老宅的砖瓦改造成的仪式台。
丝带滑落的瞬间，她看见三千颗玛德琳蛋糕悬浮在晨雾中，每块贝壳纹路里都嵌着微型投影仪。
宾客席的藤编座椅上放着牛皮手账本，扉页印着”春日来信·最终回“。
"请新人交换信物。
"证婚人的声音带着笑，程雪阳却摸到捧花里藏着的硬物——是陆时川的高铁票收纳盒，此刻盛满了从各地收集的糖纸，最上层躺着那枚刻有G7323的尾戒。
陆时川展开的却非戒指，而是本泛黄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。
书页间夹着半块风干的玛德琳，正是当年高铁上她偷偷藏起的半块。
糖霜早己斑驳，可嵌在蛋糕里的银箔小字依旧清晰：”致我的肋骨与星尘。
“当程雪阳将手账本放入他掌心时，樱花突然逆着重力飞向天空。
那些墨绿封皮里的速写全部活了过来：雨夜的费南雪在橱窗跳华尔兹，草莓拿破仑撑着糖霜伞盘旋，戴厨师帽的布偶猫驾驶马卡龙飞船掠过银河。
"最后一页。
"陆时川突然握住她戴戒指的手。
程雪阳翻到空白页，发现夹层里藏着微型传感器——触碰的瞬间，所有甜品化作数据流涌入云端，在平流层拼出”∞“符号。
欢呼声中，陆时川忽然倾身咬住她耳垂："其实第一次见面不是雨天。
"他指尖划过她锁骨下的淡痣，"你七岁那年，在观前街偷吃过我母亲的玫瑰饼。
"程雪阳瞳孔微微收缩，记忆深处忽然浮出零碎片段：瘸腿的枣木柜台，油纸包漏出的酥皮渣，还有窗边少年手背的烫伤，形似跃动的火焰......烟花突然在昼空炸开，人群发出惊叹。
程雪阳抬头时，发现那些玛德琳投影仪拼出了陌生画面：民国时期的饼铺前，长衫少年正在教旗袍少女揉面，两人腕间系着同款银铃铛。
"这是......"她转头寻找陆时川，却见他手中多出本靛蓝封皮的手账，内页照片赫然是她从未见过的祖父母合影。
暮色西合时，程雪阳在更衣室发现蹊跷。
婚纱内衬缝着张1923年的当票，典当物写着”龙凤喜饼秘方“，抵押人签名处是”陆砚知“——与陆时川婚礼请柬上的曾祖父同名。
她提着裙摆奔向地窖，老式留声机突然自动播放《月圆花好》。
尘封的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百本手账，最新那本的墨绿封皮上，钢笔字尚带潮气：”2024年春，平行时空的第九次相遇，我终于将你归还给所有春天。
“樱花穿过天窗落在箱角，照亮张泛黄的婚书——男方签名是陆时川，日期却是1924年谷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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