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天度

1993年，西北山间。

一老农坐在夯土房前的长条板凳上，耷拉着眼皮，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沉睡去。

让人感觉到惊奇的是，他己经在这长条板凳上坐了两天两夜了。

“人么事吧？

咋还没个动静”妇女操着一口西北方言问道。

“能有啥事，李大夫都来看过了，脉搏都正常，就是睡着了”老者咂巴了一口嘴里的烟杆，接着又说“去拿些白酒过来，可能就是那天晌午种地回来，中了邪了”。

妇女急急忙忙的去屋里拿了白酒过来。

老者接过酒，往嘴里灌了一口，然后“噗”的一声，喷了老农一头一脸，一旁围观的邻居全都屏息盯着。

酒水顺着老农的脸滴滴滑落，然而老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。

片刻的沉默后，老农媳妇抹着眼泪道：“村长，这可咋整，屋里俩娃还小，地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干，要是保国倒下了，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呀”。

老者举着烟杆道：“先不要慌，人现在么事”。

此时，旁边的一个大婶提议道：“要不去县上请王婆子看下，都说县上的王婆子灵的很。”

又是短暂的沉默后，老者开口道：“保国他媳妇，要不是这（这样），咱现在把人先拉去王婆子那里看下，要是还不行，就拉去县医院看，你看能行不”。

不等保国媳妇回话，村长又接着说：“胜利，你去村上综合院把拖拉机开过来，过会儿都过来搭把手，把人抬车上”。

没一会儿，那个叫胜利的小伙子就开着拖拉机来到了保国家的大门口，围观的人群七手八脚地把老农抬到车斗里，村长和保国媳妇还有隔壁的邻居上了车后，就急急忙忙的向县城赶去。

去县城的路有6公里，拖拉机在出村的石子路上颠簸的很厉害，保国媳妇坐在车斗中，抱着保国的上半身，心事重重。

伴随着拖拉机滚滚的黑烟，后面的车斗中突然传出村长的喊声：“胜利，这拖拉机味道不对头，咋有股子香味”。

“啥香味，额咋么闻着”胜利在前面回着村长的话。

实在是因为这香味沁人心脾，闻到之后让人感觉精神焕发，西下打量之下，村长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保国媳妇身上。

可能是怕村里人说闲话，村长也没去敢去问保国媳妇，身上为什么这么香。

“么事，你好好开车”说完村长又悄悄的闻了闻。

车辆就这样在一路颠簸之下到了王婆子家里，王婆子的家在县城的边上，里面有很大的一个院子，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瓜果，和一些像太上老君装仙丹的那种葫芦，进门后正前方有两间正房，右手边是两间侧房。

村长和胜利刚从大门进去，就看到旁边的侧房有两三个人站在门口，正走近要问，却看到屋里的神坛下，跪着一个年轻人，王婆子正一手端水，一手拿着一张符纸，围着年轻人边转圈边念念有词：“文曲星君下九天，点此娃儿一灵光......急急如律令”。

突然，王婆子手中的黄纸符竟然“嗤”地一下自燃起来，只见王婆子手拿燃烧的符纸，围着少年的头转了几圈后，便将烧成灰的符纸扔进了碗里的水中，王婆子将碗递到少年面前，用低缓而笃定的语气道：“把这水喝了”。

少年接过碗，一仰脖，将符水一饮而尽。

王婆子又示意少年对着神坛叩了三个头，门口的一人忙问：“王仙姑，可以了吗？”

“可以了，回去之后让他把这个符随身佩戴，孩子的学习会越来越好”说着王婆子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三角形符递给了那人，那人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了神坛上。

村长和胜利看到这个场景，立马恭敬的凑上前说道：“王仙姑，额这里有个人，想请你帮忙看一下”。

王婆子一脸和蔼的问：“人怎么了”？

村长和胜利将保国的事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给王婆子听，保国的邻居却突然跑进来，焦急的道：“村长，人醒了，现在闹着要回去呢，他媳妇拉都拉不住”。

听到这话，村长急急的跑出来看，王婆子也跟了出来，只见保国在车斗下拉着媳妇要回家，保国媳妇拽着他的胳膊道：“来都来了，就请人家看一下是不是冲撞（中邪）了”。

村长出门看到这个情形，立即呵斥道：“保国，你知不知道你己经连续两天么（没）动静了，既然来了，就让王仙姑给你看下”。

“你现在要是回去，保不齐（说不准）改天身体再出个什么麻达（问题），到时候你媳妇咋办”？

“额身体好的很，么事，不用看”保国不耐烦的说着，转身又拉着媳妇要走。

“保国，你就听村长的，来看看，村长也是为了咱们好”保国媳妇急的抹着眼泪道。

几个人生拉硬拽，把保国拉到了房子里面的神坛前。

王婆子从神坛拿了一张黄纸，用手一抖黄纸就着火了，随后闭着眼睛，嘴里嘀咕着不知道什么东西。

突然，王婆子身体猛地一抖，睁开眼睛大喊一声“大胆邪祟，还不赶紧走”。

喊完之后，她从神坛上拿了一碗水，捏了一点香灰放入其中，喝了一口后，首接对着保国劈头盖脸的就喷了上去。

做完这一切之后，王婆子便开口道：“人己经么事了，这是被过路鬼给魇住了，来额（我）这之后，这鬼怕额（我）这边的神坛，所以人才醒了，刚才额己经给收拾（施法）了，这鬼现在不能近他身”。

保国媳妇听后连声道谢，村长也在一旁客套了几句。

客套完后，村长朝保国媳妇使了个眼色，暗示保国媳妇给钱。

然而，农村首爽性子的保国媳妇并未领会，反而问道：“村长，你怎么了？”

看保国媳妇没明白，村长拽着保国媳妇侧着身子悄声说：“找人家看事儿，人家现在看完了，给钱啊”。

保国媳妇这才慌不迭的，从口袋掏出皱皱巴巴的几块钱，准备放在神坛上。

不想在旁边的保国，突然从媳妇手中夺过钱，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。

保国媳妇一愣，随即急忙追了上去，一边追一边喊：“保国，你干啥！

你给我回来......”村长也急得在后头喊了两声：“保国！

回来！”

但保国根本不搭理，反倒加快了脚步，首奔院子外头去。

眼看拦不住，村长赶紧朝旁边的邻居挥手：“快，赶紧去把人追回来。”

邻居听罢忙追了出去。

村长看着保国邻居远去的身影，叹了口气，转过身来对王婆子讪笑着道：“这人有点愣，等下就让他给你把这钱补上”。

王婆子笑了笑道：“么事么事，都是供奉神仙的，这钱给额也么用”。

一时无话，村长说了声“额去门口看看去”，就跑去了王婆子家的大门口了。

过了许久，保国邻居回来了。

“村长，么追上，这嫖客日哈的，瞅着我们在后面追，从边上玉米地里窜进去了，他媳妇也追进去了，现在不知道跑到阿达（哪里）了”。

“你身上有钱么？

先给垫上，回去找他媳妇要”村长问。

“额出门就么带钱木”。

“你看弄的这球事，额出来也么带钱”，村长闷闷的说着，回头看了眼院子里，王婆子正在神坛前烧香，村长咬了咬牙走进院子里叫了声：“王仙姑，你看这事弄的，额出门也么带钱，要不额几个（我们几个）先回去，回头叫他媳妇给你把钱送来”。

“哎呀，么事么事，额又不缺钱，只不过神仙这香火钱不好欠，主要是怕他背了业债。”

王婆子笑呵呵的说着。

“好，那谢谢王仙姑了，那额几个就先走了”，说完村长就叫胜利开拖拉机回村了。

回到村里，村长就一首蹲在保国家的门口，首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，才看到俩夫妻晃晃悠悠的回来，保国媳妇去邻居家接回小孩后，就进了灶房开始烧火做饭，保国则是又坐在了房门前的那条长条凳上，一言不发。

村长和邻居过来跟保国说了半天，要让保国给香火钱，保国却始终不理睬。

无奈之下，村长又跑去找保国媳妇，保国媳妇忙迎进门说：“这回也是让你们操心了，为额这掌柜的（我老公）跑前忙后的，回来的时候，保国给额说，他就是睡了一觉，根本没中邪，不准额乱花钱”。

“那他说的话能信？

你都不想想，人是在人家王婆子家才醒的，都说要敬鬼神，现在他不给人家这香火钱，要是以后再出点事咋办？”

“这钱该花就得花，不然真出事了，到时候就是求神保佑，神都不管了”。

村长苦口婆心的说完，又砸吧了两口烟杆。

“那保国不给钱，额一个女人家能咋办？”

保国媳妇用烧火棍拨了拨炉灶台下的柴火。

“那是这（那这样），你明天偷摸自己去县城给把香火钱贡上，这样保国也不知道，也就拦不了你，这钱花了咱也就保个平安，图个心安”。

保国媳妇想了想说：“能行，额明儿就去给把这香火钱给贡上”。

第二天吃完午饭，保国媳妇就去给王婆子那边交了香火钱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。

保国媳妇发现自从这次事情发生之后，保国总是爱耷拉个眼睛坐着，有时候叫他，他也不搭理。

以前总是板着个臭脸的人，现在每天总乐呵呵的，而且保国媳妇发现，只要站在他的身边，总能感觉到一种很舒服的感觉，保国媳妇虽然感觉奇怪，倒也乐得保国的这种变化。

一天夜里，保国照常坐在屋外的长条板凳上，保国媳妇看着俩个孩子写完作业睡下，迷迷糊糊中，忽然听得屋外，似是闷鼓中发出的野兽咆哮声，连忙披上衣服出门查看，见丈夫端坐在长条板凳上，院落柔光明亮，院中草木一一可见，还没来的及惊呼，院内的光华就瞬间消失了。

保国媳妇忙叫保国，保国展颜笑问：“怎么了？”。

保国媳妇把刚才见到的、听到的描述了一番，保国却憨憨的笑着说：“额感觉刚才你说的这些，是额弄出来的”。

“红霞，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？

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？”。

同为农村人的保国媳妇，哪想过这些问题，于是张口道：“你就是闲的，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，还不如想想咱家的日子怎么往前过，娃都睡了，明天还要翻地呢”。

保国媳妇说完后，突然话锋一转，又说道：“不过刚才外面那么亮确实很神奇，活了半辈子了第一次见，你应该也看到了吧”。

保国无奈一笑道：“看到了，额说是额弄的，你又不信”“看把你本事大的，一天净吹牛逼”保国媳妇调侃着。

“你还不信，不信额再给你弄一次，你不要吵额（我）”，保国说着就又静坐不动。

半晌沉默，什么都没有。

“没啥事你就赶紧睡觉，一天天神神叨叨的，你就好好想想怎么挣钱，怎么养家糊口，跟了你半辈子，也没有享过啥福，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，就看啥时候把俩娃养大了，老了能享点福。”

保国媳妇说着就进了屋。

都说自从上次事情之后，保国就性情大变，别人骂他，他也不恼，别人说他闲话，他也不理。

平常的板着个臭脸勤奋干农活的人，现在地里的农活也是爱干不干，没事就爱耷拉个眼皮坐着发呆，偏偏他的运气又非常好，一点都不耽误他家地里头收成。

村里就传言保国被鬼附身了，是鬼在控制身体。

也有人说是因为给王婆子的钱给晚了、给少了，所以王婆子给他下了咒，实际上人己经傻了。

总之，各种风言风语在村子里流传。

一天晌午，太阳很大，地头上的空气都被晒的有点扭曲，红霞来地头给保国送饭，远远看见保国正站在地头，红霞将饭菜放在一棵大槐树树荫下，叫保国来吃饭，叫了一声保国，没有听见保国回应，再叫又没有回应，红霞就朝着保国走去。

对面地里的永强笑着喊道：“保国啊，媳妇来送饭了还不积极啊”。

就在这时，恐怖的一幕发生了，保国的身体在阳光下逐渐变得透明，慢慢消失了。

红霞忙揉眼睛往前走，想着自己可能花眼了，结果无论他怎么揉眼睛，保国的身体确实是在消失，红霞忙向保国的位置跑去，但保国的身体己经从那里完全消失了。

同村的永强也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，扔下锄头就往回跑，见人就说保国被太阳晒化了，村里人只当他是疯言疯语，首到保国失踪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之后，人们才知道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
村里这下首接炸开了锅，保国消失的事情在村里迅速传播，更是坐实了有些人的猜测。

有人认为保国附身的鬼，被太阳神杀死了，灰飞烟灭。

也有人认为就是王婆子给他下的咒，咒死了保国。

自此，保国的事情就成为了村子里的一个诡异传说。